聽執行長說書｜流麻溝十五號，活下來的人，卻永遠死在那一刻。

當兵時有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

臨退前大家都會把積假一次清空，當然也無例外，而且外加投稿到「奮鬥」和營長直接爭取到多三天了榮譽假，足以讓我放個大假，回來直接退伍。

那天天氣大好，但怎好也比不上我的心頭好，尤其是回宿舍打包時彎身看見床板上一堆在我放假期間先退伍的弟兄們留言：「假多有屁用，我們還是先退伍啦！」不由得就笑了出來，只沒想到好心情很快就打了折扣。

「喂！叫你啊醫務士。」當我腳步輕鬆地要跳起踢躂舞時，後面傳來聲音，一轉頭是沒見過幾次的一連士官長，兩邊各一個小跟班，臉上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奸笑樣。「你知道你們士官長退伍了吧？」

「啊？」知道啊，誰能不知道，老士官長據說是年資最深的士官長，也是在我休假期間榮退，人很好，不過軍中很好的意思是不太管我們，放的比戰車車道還寬。不過喔，所以這位一連士官長就遞補上來了，但是我們這一年多來根本沒交集啊。

「聽說你很行，很吃得開嘛？再來就有要你好看的，過太爽。」黝黑的小細眼得意洋洋的笑著，搭配著旁邊雙簧，但我是不知道我哪裡很行，是榮譽假太多？是我投稿上奮鬥？是我去伙房都有現煎荷包蛋可以吃，還是因為新來的旅部醫官結果是我國中補習班同學？(啊但這個真是感謝上天的安排)。

總之，我發出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揚了揚手中剛拿到的退伍令說：「好啊，可是我今天退伍耶。」然後留下詫異＋錯愕凍結在臉上的三個人，愉快地就這麼步出大門。但坐在往湖口火車站的公車上，我卻還是不免冒了冷汗。

因為原來有這樣的惡意，總會有這樣樂於使用權位暴力的人藏在你不知道的陰影裡。

在看流麻溝15號的時候，當那1950年說著普通話、粵語口音不斷逼供的片段出現時，我不由得想起那天，那三個人的嘴臉。

我們是何其幸運，能現在邊打字邊看著桌上旁邊放著的選舉公報，決定下週要投給誰，要投給我們自己決定甚麼樣的未來。

自從1949年5月24日立法院三讀通過「懲治叛亂條例」，直到1987年解嚴，至今也不過才35年，35前的人們沒有這份幸運，「上面說你是匪諜，你就是匪諜。」，但這不是過去，這是現實，是每一次台灣真正要選擇的現實，否則就會像現在的香港：「上面說你是港獨，你就是港獨。」一樣。

影帝吳慷仁在大誌91期的封面說著「腳本是死的，吵架不一定要吼，難過也不一定要哭。」，流麻溝15號最難的反而是如不要拍出恐懼和暴力，因為在這個時代要盡情指責一方是太容易的，看看新聞、看看youtuber，還有看看Google的各種1顆星評價。

最難的是能夠看完這些史實這些時代的殘酷還能夠忍住，最難的是如何拍出她們的溫柔，她們的故事。

最難的是堅守轉型正義，是如何避免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甚麼樣的事情？「國家暴力羅織證據，透過法規執行，合法殺害政治犯。」

整個流麻溝15號的真實事由簡略說是：「綠島新生訓導處為表感訓工作有成，見韓戰戰俘多有刺青者表忠誠，故欲效法之好表現給長官和美國看，作為抗共第一線，因此發起「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採取自願，卻遭到有害怕見報後害到中國家人，故成效不彰，經國來更顯丟臉，因此將問題推給帶頭的陳秀中，也就是陳華。官方肅清，編造叛亂，連同積極派的傅如芝「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活著就是要鬥爭，決定是否可成為鋼鐵。本僅陳華判死，其餘軍法官不起訴，但國防部以及總統府介入後「嚴加復審」「從嚴處斷」，最終14人死亡、4人延長、7人無罪、4人不起訴。」

在電影中自然將這些人物加以揉合，不以明言，但我也有看到很多評論說太過平淡很失望，沒有強力表達，太過輕描淡寫云云。我想那是因為但凡電影、文學、音樂，好看與否在於有無共鳴發生。有共鳴，才有想像力，才會覺得和自己有關係，才會感同身受，不必什麼都講到透底，因為有時候真相太過殘酷了。

對比前幾年同樣講述白色恐怖的「返校」，劇中的精神是活下來才有機會，等到自由的那一天；流麻溝則訴說著犧牲才有力量，在人生面對死亡的最後一刻，她們掛著名字笑著面對。

哪一個對？但是活下來的人，卻永遠死在那一刻；死去的人，也只能被封存在歷史的那一張照片。一如歌詞「新生的人，攏帶著舊傷痕。」他們的家人也跟著逝去，人生只剩下追求真相這回事，比如228事件的家屬；又或者如更多的台灣人完成了集體的感訓，告誡世世代代，從此選擇遺忘和服從。一如劇中主角的陳萍離開火燒島後把記憶和舞技都封存起來，當一個樹下的小麵攤老闆，選擇遺忘地活下去，但每次看見妹妹的照片心總會刺痛。

只是想來導演最後還是忍不下去，本來臨刑前在黑暗中拍照的笑容應該是最後最強力的結尾，可情緒難以收拾，猶是多了一幕對比了蔣中正的殘酷，以及依然是給了一個只能在最美的夢中才能見到的大團圓圓滿結局。

可沒辦法，對蔣中正來說當時他心中最害怕的那一塊就是台灣重演共產黨自民眾中崛起，要知道國共內戰到後期，國民黨軍走到哪裡都是村民憤恨，可共產黨軍到來卻紛紛送上食糧物資，但國民黨來台後少思反省，恐斬草除根更快，畢竟打過多年戰爭的指揮官，死10個人是人，死一百萬人就只是數字而已了，又算得上什麼？

當時的對錯只能留給歷史來決定，這也是為什麼需要轉型正義和大膽碰觸這些其實還隱藏在許多人心中不敢說的原因，有看到許多推特上的人寫說看了之後才知道為什麼家裡有張阿公的照片正是這樣笑著的，或是奶奶才說自己也曾經在綠島被關過，再不說，這些過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些冤屈永遠不會平反。

去看吧，也記得去投票吧。然後看電影的時候，請想像你突然被抓到一個陌生而荒蕪，岩山淙淙，東南風挾鹽霧水氣席捲迎風帶，所經之處似焚如之禍，草木一片焦黃乾枯的火燒島上，瞬間被剝奪了一切，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然後未知的人生未知的刑期，每日無止盡的勞動，只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思到底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自己在這裡。

寫 錯過的青春 誰賠

行 自由的路猶外長
行 自由的歌聲袂斷
閣卡黑暗 嘛總有一點光 照入心內
永遠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