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質研究｜玻璃的流動之美｜探訪台灣玻璃工藝師丁右尉
圖/文/影片｜AICU執行長 羅英維
某次到台北市政府開會，由於上下午皆各有會，中午空檔懶於出走到附近百貨美食街去，於是決定到市府樓下覓食。
繞過湛爐咖啡、生鮮水果攤商，眼前是已被坐滿的座位區，大家隔著透明的壓克力，對著手機吃飯。
猶豫了好一陣子，決定還是選擇最難失敗的水餃當做簡單午餐；點好，找到位子坐下，好整以暇的觀察一下。
由於市府禁用一次性餐具，所以一律用不鏽鋼大碗公裝著湯麵湯餃，不過讓我瞠目結舌的是有幾個人都是直接拿著一個好大的不鏽鋼鋼杯來買貢丸麵的。
不鏽鋼雖好，但作為食器，卻少了分情調。
生活中的食器之美
如果你有試過把可樂倒進去裝滿冰塊的玻璃杯裡頭再喝下去，那絕對會比直接喝更加美味，就是視覺上也更清涼；同樣是冷泡茶，裝在冰透泛著霧的玻璃杯，也絕對會比塑膠瓶來得好喝。
進食的目的當然是補充身體所需要的養分，但是只是變成像加油般的舉動，就更凸顯了每日像是齒輪一樣的機械式工作。
無語的對著手機，無言的默默進食，無力氣顧及其他，為了生活而工作，最後卻忘了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工藝的存在，我相信就是為了區隔出這一點而存在的。
工藝可以當飯吃嗎？
這日上午，我跟著或者工藝的Peggy一起來到桃園中壢，穿越過工業區，來到產業道路旁的某間公司。
今天要來拜訪一位年輕的玻璃工藝師-丁右尉。
丁右尉
「氣泡流動的痕跡，是玻璃自在的呼吸」
1992年生於台北，台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學系碩士畢業。
玻璃這種材質早在西元前2,000年就已經出現在人類的歷史上，在戰國時代《尚書·禹貢》就已出現璆琳一詞，本意為美玉，古人借其稱呼似玉的玻璃。只是中國玻璃使用的原料是鉛鋇玻璃，燒成所需的溫度較低並且絢爛多彩，可是相較當時西域傳來的，也是現在玻璃的鈉鈣玻璃，中國玻璃更易脆並且透明度差，如今出土的中國玻璃更像是鈣化一樣，再難見當初的風采。
玻璃是以石英砂(SiO2)、碳酸鈉(Na2CO3)、石灰(CaCO3)、長石(鋁矽酸鹽礦物)等經1550-1600 ℃高溫燒融後，再經快速冷卻而製成的無定型非結晶固體。
彩色玻璃是因為在熔煉時加入其他元素，如鈷（Co）、錳(Mn)、鎳(Ni)、鐵(Fe)、銅(Cu)等會對可見光進行吸收而顯出色彩，並且製作當中會氧化而穩定，即便是100℃的滾水也不會使其分解，所以有顏色的彩色玻璃是沒有毒性的。
也因此當我們跟著丁右尉走到公司頂樓他的工作室時，儘管天還冷著，他卻只穿著T恤就足夠，因為燃著火光的窯爐正不停歇的滾著玻璃膏，當然也燃燒著成本。
台藝大工藝系畢業的他選擇了玻璃，每一個在工作室架上扭轉還不成形的玻璃都體現了他掙扎困惑等待破繭而出的思緒。
畢業後在幾位老師的提攜和學習下，他也邊接學校講師邊利用學校設備，並駐點在台灣玻璃館時開發像是12生肖玻璃禮品等，獨創作品也陸續獲得像是廈門文博會銀獎、金玻獎銅獎，並於2017年獲藝術銀行典藏，到此刻來到這家專營客製化燈具的ABOON公司合作，終能擁有能夠穩定品質生產的工作設備。
對這家公司來說，需要的是手工吹製玻璃的獨特感，好滿足客戶的市場區隔； 對他來說，需要的是穩定的工作產能，能維持生計也能提供訓練學徒，同時更是讓自己擁有持續創作的機會。
因為不論是什麼產業，對創業者來說最重要的都是活下去。
隨手扭曲的玻璃，其實是製作者的心緒流轉。
手工吹製的吊燈掛墜具有客製化的獨特差異，有差異就才能創造出分眾市場。
「那我來示範一次流程好了。」丁右尉溫和的微微笑著。
結束了他說來簡單，但勢必都是在幾乎要放棄這條路，數次陷入過往沉思的敘述之後，他起身甩起鐵棍，從窯爐中黏住一團像是小太陽似的玻璃膏，開始製作他的得意作品-銀澄氣泡玻璃杯。
是的，玻璃並不像是如金屬材質，金銀銅鐵鋁不鏽鋼這些是分子依照排序而形成的結晶固體，玻璃事實上是一種流動的固體，因此丁右衛透過自己研發的技術，在玻璃杯中呈現了吹製時的氣泡，將流動封存在玻璃當中。
用工藝，為自己的生活創造儀式。
這幾年因為募資的興起，像是木工窗花衛生紙盒、全鋁筆桿、再生玻璃杯等等，使得許多傳統工藝得以有了新生命，找到了重新進入現在人們生活中的契機。
工藝和平面設計不同之處，在於材質需要不斷的觸摸不斷的練習，像以木頭製品來說，不同的木材，從樹齡、光照面、存放時間、木紋等，各種變項都會導致加工手續的差異。但這些Know How往往一斷層就難以接上，可是要斷層卻很容易，像台灣早期多因為工廠西進中國，導致現在技術斷層多有所見。
不過除了生產端，更重要的因素還是來自需求端，像是如果大家都使用大鋼杯吃麵，都用大鋼杯喝水，那麼這世界也就不需要工藝存在，只要大型的量化工廠就已足夠。
我不是說大型工廠不好，如果你也有看過製造的原理這節目，就知道這些隨手可見的可樂瓶、落地窗、後照鏡等等，他們都是經過無數次的流程設計，最終完成現在讓人驚嘆的一絲不苟，充滿效率的工作流程。
但是手工能使得生活有了差異。
比如每天早上起來喝的第一口水，我會使用廣田哨子窄而薄口的玻璃杯，入口更天冷冽的清涼感，確實的滿足了缺水整晚的身體；早餐時我改用石川芳浩寬口而穩重的玻璃杯，一杯的容量剛好一早的份量。
到了工作室，把文具擺好，將電腦打開，接著聽煮水壺唱起歌，然後專心在刷茶儀式上，用左手手心盛住暖暖的茶碗，分三口喝下抹茶，開始一天的工作。
就像是丁右尉現在已經來到製作的最後關頭，和玻璃定型搶時間，因為玻璃的好壞就在於厚薄是否平均；他穩定的雙手迅速的量出他心中的尺寸，轉出他想要保留的流動，最後變魔術似的撐開杯口，一個手工玻璃杯就此完成，接下來就是放到退火爐中，讓時間安穩地撫慰原本炙熱的溫度。
我常在想以前沒有手機的時候，人們究竟是如何度過空閒的時間？可現在空閒都被無意義的滑手機所佔滿，生活中的空隙都被無意義的資訊所填實，終於連喘口氣的空間都失去，白日將盡，卻又覺得一事無成，捨不得睡，疲憊又一日。
當然有需求才能有工藝的維持，但是不必為了維持而勉強自己買，因為勉強沒有幸福。
而是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像是我想像著這個玻璃杯如果到了我的生活中它會扮演哪一個角色？
是下午轉換心情，也許喝杯冷泡茶，我可以啜著那冷，也讓自己稍微冷卻一下，為自己掙個1分鐘的寧靜，為自己的生活再建立個與眾不同的儀式。
也許有一天我們可以聞到螢幕中的味道，我們可以感覺到遊戲中的碰觸，虛擬世界會比現實世界還要真實。
但不是今天。
今天，我們還來得及用自己的五感去體驗，用手去觸摸玻璃凝固般的流動，用眼看進去玻璃內澄透的氣泡，用嘴去接觸杯口的厚度，用心去創造自己生活的節奏。
在這些工藝還沒失去之前。
延伸閱讀
強化玻璃可分做「化學強化」(將納離子至換成鉀離子，硬度可增加3-6倍)以及「物理強化(將玻璃加熱軟化，然後極速冷卻增加拉力強化，硬度可增加3-5倍)」
但是強化玻璃≠耐熱玻璃，因為強化的是硬度，可是作為食器料理用的玻璃需要承受的是急遽溫度變化下的熱膨脹係數，因此購買廚房用的玻璃容器時，請務必認清包裝上有「耐熱」的說明喔。
花絮｜玻璃工藝師的工具們
產訪的時候我總會把注意力撥點給工具們。
因為它們雖無語，卻是最有力的證明，說明著使用者的技術，證實著使用者的心態。
它們不會說話，所以不會說謊。
閃耀著的不是全新的光芒，而是幾經使用之後累積了歲月的重量感。不斷磨利而維持鋒利的刀刃，烤過火而變色的尖端，抹過蠟的切痕，吸飽了水份用來塑型玻璃，被那熱力燒灼焦黑的報紙。
唯有好好照顧工具的人，才能做出好作品。
